2007年8月28日 星期二

葉劉淑儀未上的課


刊於八月二十八日蘋果日報論壇版

葉劉淑儀自零六年在美國唸完碩士回港後,外表多了幾分沉實穩重,還特意公開以民主為題的碩士論文摘要,又成立匯賢智庫研究本地政經濟事宜,仿佛已經脫胎換骨,再不是當年反對民主、激起民憤的那個保安局長。可是只要留意這些包裝下的內涵,就知道葉太往史丹福進修,並未能增加她對政治和經濟的認識,亦未改善她的資料分析和邏輯判斷能力。

例如:葉劉淑儀今年四月投書某英文報章,指紐約市的人均生產總值為 56,000 美元,是香港的兩倍以上,這是因為紐約市的經濟發展比香港均衡,除了金融業外,紐約市仍然維持一支「可畏的」、有十二萬人之眾的製造業大軍云云。葉太不知道的是,紐約市人均生產總值優於香港,是因為在紐約市上班的人,尤其是高收入一族,大多住在新澤西州或康乃狄格州,而他們並不計算入紐約市的人口之內。把紐約市的人口七除八扣後,平均每名紐約市民的生產總值自然高得很。香港要迎頭趕上可非常簡單,只要以中環跟紐約市比較就成了。以中環人口之稀少,其人均生產總值絕不少於一百萬美元。

至於紐約市製造業蓬勃之說就更奇怪,紐約市有人口八百萬,卻只有十二萬人從事製造業,香港七百萬人中有廿二萬人從事製造業,豈不是更為蓬勃?

此外,最近葉太否認講過「不交稅就無權投票」,可是本月初她在報章撰文提倡「權稅掛鉤」的觀點,指「香港只有約 17% 的人口交稅,令外國人驚訝」,又說普選會引致「有人不用交稅卻有代表權 (representation without taxation)」,形成福利主義的問題。

她不知道的是:香港雖然只有約 17% (正確數字是 19%) 的人口繳交入息稅,可是稅收並不限於個人入息稅,還包括利得稅、物業稅等等。而且,稅收只佔香港政府收入六成,入息稅又只佔稅收的兩成,實際上個人入息稅只佔政府收入 13.4%,相當於公司利得稅的一半。葉太漠視市民向政府繳交、佔政府收入 86.6% 的其他直接稅和間接稅,得出「香港只有約 17% 的人口交稅」的謬論,也難怪叫人驚訝了。

至於葉太擔心普選會產生 "representation without taxation" 以及福利主義的問題,完全毫無根據,與其說是過慮,不如說是借題發揮。為什麼葉太就不關心香港人現在稅照抽卻沒有普選權的問題?葉太留學美國,為什麼不認識美國獨立革命中「只管抽稅而沒有立法代表是為暴政」(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 is tyranny) 的口號?那麼,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》、《世界人權宣言》也總該聽過了吧?每個人生而平等,全民普選的權利與生俱來,這些淺顯的道理也應當明白吧?可惜葉太就是不懂。

所以,筆者對於葉太故意把泛民內部初選機制,跟特首選舉的提名篩選機制相提並論,混淆視聽,實在不感到奇怪。因為現在的葉劉淑儀,除了不再賣弄墨鏡與豹紋緊身衣的性感之外,骨子裡始終跟當年說出「希特拉也是一人一票選出」、激發五十萬人上街抗議的她,一點分別也沒有。

2007年8月3日 星期五

香港人的犬儒病

刊於八月三日蘋果日報論壇版

政府即將拆卸中環皇后碼頭,三名年僅二十多歲的本土行動成員無限期絕食,直至政府答應取消動工,原址保留皇后碼頭為止。

中環填海工程的問題,社會上專業人士已多次指出,「原址保留皇后碼頭」在技術上是可行的。然而,當本地建築師提出可行的設計時,政府在否定之餘,為何沒有具體回應?從天星到皇后,一次又一次,政府始終是「發展先行,保育讓路」,與曾蔭權的施政報告中「發展與文化並重」的概念,互相違背。

香港市民又是怎麼看這件事呢?從媒體、網絡到皇后碼頭現場,支持保育者眾,在此我不重覆他們的說話了。至於反對保育人士的聲音,至少有三類,其一是支持政府拆卸重置碼頭,其二是反對保留皇后碼頭,主張乾脆把它拆毀;其三是指本土行動成員不理性,行為過於激烈。

撇除政府必須向公眾證明已「盡一切可能」保存皇后碼頭的法律責任不談,其實不接受原址保留碼頭也是可以有道理的。不認同皇后碼頭的價值,我們可以爭辯《威尼斯憲章》中歷史見證和古蹟外觀美感同樣重要的概念只是西方人的產物,中國人不必跟隨。又例如澳洲通用的《巴拉憲章》提出不可以因為經濟、技術等等的保育外在條件,放棄保存歷史遺產背後的文化意義,我們可以辯說文化的價值並不一定是永恆的,應該把它和外在條件同等看待。我們甚至可以說殖民地歷史遺物應該大張旗鼓地加以清除,就像韓國人在韓國光復五十週年時,把聳立在漢城市中心的原朝鮮王宮——景福宮門前的日本殖民地總督府拆毀一樣。

另外是技術層面的問題,我們可以辯論香港建築師學會及其會員的保育方案的可行性,例如地鐵走線何以不能更改、樁柱加固或轉移技術何以不可行、碼頭前建人工湖何以不能代替若干地底排水管道等等。我們可以聘請專家,證明中環灣仔繞道只得一種可行的興建方式,證明拆卸及重置皇后碼頭是唯一可行的保存方法。

問題是,反對保育的人有提出這樣的辯解嗎?有深入思考過嗎?沒有。蔑視皇后碼頭歷史價值的人,他們只要「覺得」沒有歷史價值就夠了,而不用提出任何理據。於是乎,你有你保衛皇后碼頭,我有我搬出「石屎建築物哪算古蹟」、「柏立基在皇后碼頭上岸時我都未出世,哪有記憶」的陳腔濫調胡混過去,雙方各自表述完也就算了,其他一切交由政府定奪。

最奇怪的是反對保育卻又支持政府的人,他們既然認為皇后碼頭沒有歷史價值,為什麼不反對政府耗資五千萬元把碼頭切割拆卸?為什麼他們不建議政府把公帑改為用作扶貧?

這些和稀泥式反對保留皇后碼頭的人,頂多只是膚淺而已。然而,更不堪的卻是指本土行動成員行為不理性和過於激烈的人。這就是香港人的習性:任何社會行動只要稍為突出,往往冠以「不理性」、「過激」。

其實,最不理性的就是說出這些話的人。

所謂「理性」,就是不單憑感覺,不衝動行事,而是經過思考、分析、去偽存真,形成概念、判斷、推理。指責保育人士行為不理性的人,包括林鄭月娥局長,有沒有思考過什麼才是「理性行為」?他們心目中的「理性行為」有什麼效果?有什麼成功先例?

絕食、靜坐,怎看也是極之溫和的行為,何激烈之有?印度聖雄甘地帶領國家脫離英國殖民地統治,邁向獨立,期間號召印度人抵制英國貨、抵制英國學校、辭去政府工作、拒絕繳稅,他自己也進行十四次絕食,和抗議食鹽公賣制、路線總長四百公里的「德里遊行」,歷史統稱為「非暴力不合作運動」。

保育人士的行動只限絕食、靜坐、拉橫額,抗爭程度遠不如甘地,為什麼還會有人說這是過激?是不是香港人特別身嬌肉貴、心靈脆弱,不用親眼看看抗議現場,就算只是聽說有人絕食,已經覺得烏煙瘴氣、不勝其煩,須除之而後快?

這些人所謂的理性,就是聽聽話話跟政府合作,即使有反對意見,也要保持客客氣氣、不慍不火,只在報刊寫兩三篇文章,就算是示威也最好跑去蒲台島舉行,不痛不癢,無聲無息。否則就如劉迺強所說:市民七一遊行,如同黑社會曬馬。

香港人大多麻木、犬儒、功利、自私,已經叫人見慣不怪了。面對社會的不公義,香港人如果不肯拿出勇氣和時間據理力爭,至少也應該支持這些以飢餓匱乏表達訴求的年輕人;要是選擇袖手旁觀、迴避、漠視、沉默,那就罷了;就算主張「當被強姦,最佳應對方法是躺下來享受被姦」,也請不要在自己釵橫鬢亂、衣衫不整之際,擁著笑容得意的狎弄者,嘲笑其他仍然堅守貞操的人。

任何人都有權自甘墮落,但別要像個拿著愛滋針到處跑的變態佬,強迫別人一同做個犬儒病人。